试论汉画民俗学的学科建构
发布时间: 2009-01-05
熊纪涛
 
【内容摘要】汉画民俗学是融合汉画学与民俗学研究、以汉画学为本位、以汉画民俗研究为重心的新兴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方法,其发展方向是成为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学科。从学科建设的意义、理论创新的重点和体系建构关键着手探索和讨论,以促进其学科建设的快速发展和成熟。
【关键词】汉画;汉画民俗学;学科建设
 
 
  汉画民俗学是汉画学的重要分支学科。民俗对汉画而言,无论作为其重要内容,还是理论方法或者价值意义,学界多有着自发的长期的探索和实践。先贤滕固、常任侠等先生早在解放前后就有所涉及[1];此后考古和历史等学界人士有着不同程度的切入和探究,近三十年来从事研究人员数量的增长和研究涉及面广泛的程度值得关注,特别是1985年前后刘敦愿、蒋英炬、高文、吴曾德、李宏、周到、吕品等前辈撰述起到了恢复和开拓性作用[2];而不断从事此项研究的陈履生、朱青生、李凇、陈江风、李立等学者从神话、传说和风俗等民俗内容和视角出发作了更为深入的探论[3];近年陈江风和郑先兴等学者则试图努力使之建设成为一门学科[4]。此外,就目前现状而言,汉画学的研究方法、内容体系等方面在积极地探索[5],正在引起一定的关注,但汉画民俗学的建设的呼应和行动者寥若晨星,学理层面探讨几乎更是一片空白,迄今未有专题性探讨和论述。因此,以先辈、前贤和时俊的研究为基础,从学科建设的意义、理论创新的重点和体系建构的关键着手,尝试研探汉画民俗学的基本理论、主要内容等学科体系框架以促进其学科建设的快速发展和成熟,意义殊胜非凡。
 
一、学科的定位意义
 
  建立汉画民俗学的尝试与探索,是基于对目前汉画学研究现状诸多缺失的反思以及如何构建一种研究内容、理论方法和价值意义并置交融、沟通互发、优化整合的汉画学研究范式的双重选择的结果。
  汉画民俗学,顾名思义,即融合汉画学与民俗学而成的跨学科研究,其学科定位可以有以下多向选择:
  (一)从属于汉画学研究的一个分支学科;
  (二)从属于民俗学的一个分支学科;
  (三)汉画学与民俗学研究的交叉学科;
  (四)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学科;
  (五)融合汉画学与民俗学研究的跨学科研究方法。
  在汉画民俗学学科定位的多向选择中,笔者认为应当紧扣上述第五点即其跨学科研究的本质特点,依次推绎如下:
  1.汉画民俗学是融合汉画学与民俗学的不同学科的跨学科研究;
  2.汉画民俗学并不是汉画学和民俗学的简单相加,而是彼此有机的交融;
  3.汉画民俗学之汉画学和民俗学研究的地位并非对等关系,而是以汉画学为本位;
  4.汉画民俗学研究主要是为汉画学提供动态时空定位,其重心落在汉画民俗时空研究。
  5.汉画民俗学既是一种跨学科研究方法,也是发展中的一门新兴交叉学科,乃至成为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学科。
  据此,笔者将汉画民俗学扼要概括为:“融合汉画学与民俗学研究、以汉画学为本位、以汉画民俗研究为重心的新兴交叉学科或跨学科研究方法,其发展方向是成为相对独立的综合性学科。”
汉画民俗学中的“民俗”,虽然包含口头民俗、物质民俗和风俗民俗等不同类系的内容,但其核心是“民俗”之于“汉画”的“价值内化”作用。所谓价值内化,就是经过民众实践和文化沉淀,主要表现为被汉画创制者所接受并提炼出的民俗事象原型,系统地构成了汉画像的象征思维、话语体系和精神世界并产生涵养化育作用。列维—布留尔说:“个体往往是在一些能够对他的情感产生最深刻印象的情况下获得这些集体表象的。”[6]荣格说:“列维—布留尔所用的‘集体的表象’一词是指那些世界的原始观念中的形象符号,但也同样适用于无意识的内容,因为它实际上指的是同一事物。”[7] “原型实际上就是本能的无意识形象。”[8]“个人无意识的内容主要由名为‘带感情色彩的情结’所组成。”[9]汉画“西王母”、“昆仑山”等形相的反复再现,生命鸟、生命树等“长生”情结的普遍叙述,都是人类童年时代里真实的生命体验、浓郁的地域情结和深切的文化共鸣等集体无意识的记忆,不断地内化和升华成为具有原型意义和原动力作用的精神象征,两者一同具有典范性的启示意义。因此,作为客体的众多民俗事象经过汉画创制主体的审美观照系统和象征隐喻思维的过滤与筛选,逐渐地积淀和升华为汉画像文化丛里民众的心灵家园、心理原型和精神动力。[10]
  汉画民俗学以汉画民俗时空即民俗时间和民俗空间及其相互交融的研究为重心,其目的首先在于重新整理或发现长期以来分散的或存在不同程度被忽视的民俗事象,其次是汉画民俗的情境重释和场景还原,最后是重新构建一种动态的时空并置交融的新型汉画学研究范式。因此,汉画民俗学既是在实践上对汉画民俗形态进行还原和阐释的拓展和深化的需要,也是在理论层面上更符合构建一种动态的时空并置交融的新型的汉画学研究范式的内在需要,同时在现实层面上还是反思与补救当前国内汉画学研究现状明显缺失的需要。纵观百年以来不断涌现的中国汉画学研究论著,继宋至清季民初金石学研究后长期最流行的是注重构图、造型等区域风格的空间特征或按汉画流变的时间进程的一维、呈分裂趋势的单向度、平面化的艺术学研究范式,以时代或地域为版块,探讨艺术风格及其变化,依次排列;抑或对图像内容及其风格单独认定,进行相关性和相似性的分类版块式研究,来探讨图像的内容和意义,且大多是以图版著录为主深刻探究为辅。这种单向度、平面化研究看似提纲挈领,类别分明,脉络清晰,实则往往是对汉画研究范式的平面化的片面构型,其根本偏失就在于过于注重单向度的线性演进和平面化的聚集囊括,而普遍忽视汉画作为民俗形态即其时间形态和空间形态交融的整体性、立体化、综合态场境,结果不能不以牺牲汉画学原本作为综合形态存在的固有多元性、丰富性和整体性为代价。我们必须总结和革新汉画学的历史上的和当今采用的研究范式,引入符号理论、结构主义等学说,及时把握当今读图时代到来的大好机遇,实现某种图像学的转向或某种引入。[11]
  汉画民俗学的学科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多学科研究和多代人努力才能完成。认真梳理汉画的发现史和研究史,考镜源流,面对百年以来汉画研究的巨大成就与不足,面对学术界关于“建构汉画学”的学术争鸣与期待,笔者认为有必要重温一下翦伯赞先生在《秦汉史》前言中所提出的意见:“除了古人遗物以外,再没有一种史料比绘画雕刻更能反映出历史上的社会具体形象。同时,在中国历史上,也再没有一个时代比汉代更能在石板上刻出当时现实生活的形式和流行的故事来。”“这些石刻画像假如把它们有系统的搜辑起来,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 [12]在这里,翦伯赞先生主张“更能反映出历史上的社会具体形象”和“有系统的搜辑”两个方面,前者是原境呈现后者是历史还原,系统地两相结合,洵是预见,切中关键,对于克服长期流行的单向度、平面化研究之弊、重构一种动态的时空并置交融的理想的新型汉画学研究范式有借鉴意义。
  汉画民俗学注重从汉画民俗时空的崭新视境,从一个新兴交叉学科的崭新平台,重新审视一切汉画事象、形态与规律,其意义远远不止于强化和推进汉画民俗的内容和价值研究,它将直接或间接地催化汉画学研究视野、理论与方法的重大变革,为其注入新的精神养液与活力。
 
二、学科的研究方法
 
  从建立汉画民俗学的学科要求来衡量,目前的相关研究普遍存在着两大根本缺陷:一是学科方法的理论创新;二是学科内容的体系建构,需要同时进行重点突破。其中理论创新是汉画民俗学在学科上得以建立和发展的生命和灵魂,但严格地说,迄今为止尚无具有原创性意义的理论建树,有关专门性论著亦是尚付阙如,因此,这方面的重点突破,既最关键迫切,但难度也最大。笔者认为,社会情境复原和现场情景还原的“双重还原”甚为重要,可尝试作为建立汉画民俗学的方法上的一种探索。
  社会情境指社会物质生活、文化思潮等构成的宏观性、颇为静态化的社会大环境;现场情景指画像墓祠等创建现场具体状况,乃至同家庭结构、家眷的思想倾向有关的甚而包括个人嗜好微妙因素等在内的微观性、颇为动态化的个案小场景。
  还原即回到事象萌芽、发展和完成的原初、有机而完整的动态过程。社会情境复原和现场情景还原展现的是宏观和微观双重视角的考察、相对稳定与相对变化有机统一的考察。具体地说,这是从社会到地域、家族到家庭、再到个人的观察路径。
  “双重还原”说的核心旨归,就是从汉画产生的社会大背景、大历史环境走向具体鲜活、丰富多彩的特定时空场景来进行还原,向更接近于汉画事象本真的原初样态还原。汉画的完整过程的“原生态”是汉画研究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真正的汉画研究如同汉画创制。汉画的“原生态”环境和场景是弥足珍贵的,研究汉画切不能舍弃发之于那些生动鲜活而且蕴意深远的特定文化境景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悸动。
 
三、学科的内容体系
 
  建立汉画民俗学的另一需要点突破的关键是体系建构。体系建构是标志着汉画民俗学学科形成的核心成果。根据民俗学家博尔尼、钟敬文及最近的民俗学研究,并结合汉画像研究的实际需要,笔者认为民俗内容体系大略可分为:物质民俗、风俗民俗和口头民俗。三者是互动交融的,把物质民俗作为起点,风俗民俗就是过程,而口头民俗则是终点,反之亦成立,形成一个密实循环流贯的民俗生态链。单个体系来看是单向的、平面的、静态的,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我们所追求的研究即:多元的、立体的、动态的,独立各具功能而且相互交融协作。通过努力,使此研究以汉画像遗存为基础,渐次从静态走向动态,从平面走向立体,从单向走向多元,从平面走向立体,最后则归结为对汉画民俗学体系的动态模型的建构。
  从汉画呈现图像内容来看这三类民俗体系的情况,作以内部考察。
  (一)物质民俗:是指以有形的、可以看到的物质的形式传播的民俗事象,主要包括民间建筑、民间美术、民间服饰、民间饮食以及个各种民间手工制作的家具、用具等等,这在汉画像里有甚多表现。
  (二)风俗民俗:是以传统的风俗习惯的形式传播的民俗事象,主要包括民间节日、游戏、具有某种意义的手势或姿势、民间医药、仪式活动、民间舞蹈、民间戏剧、民间信仰和迷信等等,这是汉画像内容最为丰厚、意味最为深远的部分。
  (三)口头风俗:指的是以口头语言形式传播的民俗事象,又可分为三种:叙事民俗,即以散文叙事体的形式传播的民俗事象,主要包括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俗语民俗,即以口头短语、一句话或几句话、一些描述性的词汇的形式传播的民俗事象,主要包括咒语、祝辞、谚语、打招呼用语等;音韵民俗,即以有节奏的、有韵律或有音乐伴奏的语言形式流传的民俗事象,包括歌谣、民歌、故事歌、民间音乐等。不可否认的是,汉画像对这些内容的呈示是只能以图像为话语,不能作以文字记载,基本无从考证,只有结合物质民俗和口头民俗等形相资料、古代文献典籍和今世民众生活情状进行推测或对照性解读,存在臆测性。口头风俗的形相资料中,以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构成的叙事民俗形相资料为最,与舞蹈等结合在一起的音韵民俗形相资料次之,俗语民俗形相资料亦较少。
  画像刻绘的民俗事象丰富而齐全,呈现为物质民俗、风俗民俗和口头民俗的混合交融,因为汉画表现的是人复杂的心灵幻象世界。“在人这里,我们所看到的不仅是象动物中的那种行动社会,而且还有一个思想和情感的社会。语言、神话、艺术、宗教、科学就是这种更高级的社会形式的组成部分和构成条件。”[13]全部汉画像刻绘的民俗事象种类繁多参差万千是正常的事情,只是单体画像遗存(含画像石、砖、镜等)或单幅画像的刻绘侧重点有别而已,但作研究应一体统视。
  民俗之于汉画,研究图像具体表现内容就构成了内部研究,把汉画遗存作为一种事象从外围进行整体透视就形成了外部研究。内外研究是相互影响制约的。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相互呼应、启发和交融。
 
四、余   论
 
  就此而论,我们试图通过还原进行接近真实的解读、重新精确地阐释和革新既往的研究,也是打通汉画作为民俗事象的原生态的宏观环境和微观情景研究、跟当今现实生活世界成功地进行穿越时空对接的必由之径。学者俞伟超说:“对考古学遗物的研究,其重心也已从物质文化领域的说明逐渐向探讨精神形态领域转移” [14], “研究汉代画像的学者今后能加重探讨汉画像中隐藏的精神世界。这可能是最难寻找的,但这恰恰是汉画像的魂!” [15]汉画研究学人通过努力,建设自身独特的原创性研究方法,还原和研究汉画的原生样态,并进行接近历史语境和符合当下精神的重释,充分挖掘和弘扬这份宝贵遗产的多重的文化经典性价值[16],以期建构汉画民俗学,促进汉画学以及相关学术的持续发展,无疑是对老辈学人殷殷期盼的一种慰藉,也是汉画学人自觉担当、义不容辞的学术使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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